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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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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學道仙府崇學之風盛行……不完全是——推敲著從進入書館的底層便開始擁堵的盛況,龍瀟猜到,大約要考試了。仙學每年都有那麽兩三次的旬日停課時段,供於考察弟子學業狀況的安排。

彎折走廊的橫欄內外,或疏或擠的,都是抱佛腳捧書誦讀的弟子。

步入頂層後,耳邊終於清靜。加建於書館壯樓之上的聚星高閣人少,亦再無人朗讀背誦,迎接龍瀟的只有一張笑得燦爛的臉:“仙子尋找何書?”

龍瀟註意力全在書架的書上,無神留意館正姿容,言道目的:“太古咒釋註。”

館正聲線和煦:“太古咒經註的單行本頗多,仙子想找何類咒術相關的?”

許是這館正招待得周細,龍瀟終於舍得分點心神掀眼皮子看身旁的人一眼:“禁咒。”

他身條極高,她化人的形態在女子中已不矮,可還要再正經地仰起頭才能瞧全他的臉。這人太高,又渾不覺離得太近,龍瀟略感壓抑地挪開些距離。

要找的書被遞來,龍瀟去接,遞書的人逗她般縮回書本,問道:“仙子可是要在這裏看?”

接空的龍瀟曲起纖指:“借回。”

館正的眼尾略略上翹,慵閑地微彎垂的眼型雅似盛開的梔子,深瀾比海的眸中蘊了疊空的星辰,星辰外的眉、鼻、唇無不精致。這樣浪漫俊美的一雙迷目一張真面,一開口卻是風月退散的公事公辦:“仙子是否有借閱權限?”

聞道新鮮花樣,龍瀟再往一旁讓了兩步,轉而認真打量起館正。這人俊秀得不似個當在仙學書館打理的小人物,眼裏是她見過的最溫柔和多情,音色也似古懸鐘的孤樂般流淌悠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說話不盡人意。

女仙掃去一眼,瞥到他垂袖下的半道金線流蘇,語含涼意:“莘學……從未有人要過我的權限。”

“嗯,”館正應答得歡快,“我是第一個。”

龍瀟不理解這是個什麽值得他驕傲的事,言於正軌:“權限指何?”

館正面上笑容絲毫不減地為她作指:“仙子須至大監舍處獲得授同,並白紙黑字寫明借閱日期、借閱時長、歸還日期,待敲了監舍印章後,拿了條子來,即可借回。”

那樣便要去找監舍兩趟,監舍有多忙,龍瀟在莘學待得久,自不會不知,故而嫌麻煩地問:“無權限,非不可借?”

“看在仙子長得極其美的份上,若不借回,也可以在閣中讀閱。”

他近她兩步,觸取書架高處整套的木刻封皮書典,擡臂間衣袖順著滑下一段,露出腕周一串繞了三匝的玄晶摻凝金絲的珠鏈子。珠鏈不粗不細,靠內腕的兩顆珠子間加系了條掛牌的流蘇墜,流蘇之上連的透明晶牌內封存何物,未及龍瀟細看,他已拿下書,遮放了袖角。

略寬大的衣袖遮住鏈子和流蘇之上的牌墜,她只模糊瞄到牌子中央一金一青的兩抹色彩。

館正捧著全套《太古咒釋註》笑道:“仙子甚至可以在聚星閣讀完全套,我釋業城的典藏孤本,獨一無二。”

龍瀟的情緒裏驀地起了絲難摸悲喜的波動,牢牢地盯住面對的館正,問道:“封鏡為地的釋業城?”

“是……不是呢……”館正的笑容繃不住,裂出一線慌亂,“我也不……”

“沒興趣,”細小到微不足道的情思波動轉瞬即逝,美人道,“你的書和城。”

————

翻完厚厚一本的古咒,自書頁中擡頭看向窗外,龍瀟發現,自己已在聚星閣耗了將近三個時辰,盡忘了光陰。

美人捏了捏眼間高起的鼻上骨,心想有耐心給太古咒詳備作註的人真是閑得慌。她也閑得慌,先前說著不感興趣,居然言行不一地細細翻完了。

待翻了半日咒書的女仙放下書,瞬身至仙學正監舍的堂外時,天色已然不早。

大監舍的堂樓巍峨華正,緊閉的門內傳出人聲,龍瀟擡手,三扣漆門。

“請進。”

走進門內,龍瀟瞄到監舍堂中不止她的同輩師弟隱山,還有個人,她有印象,教學弟子成文深術的底金玉夫子。之前三次見著他三次都是在大監舍堂,並且三次裏有兩次都是哭著的,算上今回,四次有三次都是哭著的。

隱山果不其然又是副偏頭痛發作的表情,底夫子果不其然又是因課堂上的不如意在哭訴,幹打雷不下雨的哭訴:“那個子級的弟子,她怎麽這……這般不自知啊!分明沒什麽修為,還硬要上我的術課,看著機靈,居然真的半分法力使不出!隱山監舍,我太難了!這樣的學生,她還曠了課,什麽都不會也就罷了,現在連課也不上了啊,監舍,如今的弟子越來越無法無天吶!”

“這……底夫子的意思是她該上課啊,還是不該上課啊?”

隱山身心俱疲地閉著眼,疑問的同時無奈地揉著鬢角,指尖的圈揉下,不經意間露出外層黑發內費心梳藏的一搓花白。

聽聞響聲,睜眼見推門進入的是師姐隱寒,撐起身攤平手掌,恭敬地示意一座空椅請她先坐。

耳力靈敏地聽清底金玉長段的牢騷訴苦,龍瀟問道:“女弟子?”

哪怕見過幾次,底金玉也不曾同修為境界與他有著質差壁壘的寒漪仙子說上一句話過。淚花朦朧了清晰的視野裏,輪廓模糊的美人乍然垂青於他,並主動丟出一個問題,不能不使一輩子都運氣沒沾過桃花的底夫子呆住片刻,片刻後才紅著臉僵硬地點了頭。

監舍隱山處於狀況之外,見師姐突然轉了性似的幫他分散底金玉的註意,欣然和道:“看來隱寒師姐知道那孩子。”

“子午?”龍瀟不負師弟所望地再問。

底金玉拱著兩只腕子不拘小節地用袖子擦去偏掉不下來的丁點淚水,中氣十足地破開嗓子肯定:“正是她!叫滕子午!”

“她以後由我教導。”

寒漪仙子舉重若輕、輕若鴻毛的一句話叫底金玉徹底噎了涕淚。莘學中再板固的夫子,都必須深明一個道理,寒漪仙子惹不起,連帶著寒漪仙子的徒弟也惹不起。底金玉熄了氣焰,匆忙告辭。

龍瀟收移目送底金玉出門的目光,朝隱山道:“我教導的弟子,不修常課。”

非是疑問,而是果決的聲明。

“師姐這是要……”

隱山拿不準了,照常,他這位師姐當不收徒才對,突然的收徒不當是她的風格。

“弟子名冊上,將名姓抹去,從今往後,她跟我修習。”

言簡意賅的說明是寒漪仙子一貫不變的風格。

隱山奇怪道:“師姐怎突然想起收徒了?”

“我不收徒。”

不變的原則還是不變,除此之外,龍瀟不準備多加解釋。

“能在隱寒師姐座下修習,總歸是了不得的。”大監舍翻開厚重的子級弟子名冊,以術法索引到弟子的名姓,瞪大雙眼不敢置信般地確認,“這……這弟子姓滕?”

龍瀟被師弟的驚疑吸引註意。

“遙山有一大戶,其戶之長仙官位至帝子傅,師姐可曾聽說過?”

“滕氏?”龍瀟撫了撫右手的黑玉鐲子,難得肯多言評價,“那她的名起得夠隨意。”

在師弟的提醒下,龍瀟這才認真地思量起明陽少君以六迦樓羅匠交易來求助解咒的女弟子名姓上的玄機,是因子午時分出生,而以子午為名再冠家姓,還是……

“師姐不以為怪麽?那樣的高官子弟,不會術法卻仍要千方百計入莘學,拜你為師?”

“無怪不有,與我何幹?”

經隱山一提,關於新收的弟子,龍瀟便理明許多,只她不關心那些高官也好望族也好的子弟的秘密或怪特愛好,反覺師弟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的隱山師弟無奈:“隱寒師姐總是什麽都不關心。”

隱山的無奈龍瀟置若罔聞,理了理邊角皺折的袖子,提起另一事:“書館多了些規矩。”

隱山略一思索,搖點著食指道:“啊啊,師姐是指收藏釋業城捐來的書籍的聚星閣?”

龍瀟垂眸,不發言的意思便是默認隱山意會準了。

隱山接著道:“釋業城主前幾月新往書館資了不少太古世留存至今的書冊,幾乎每一本都是很有研營價值的孤藏,以至聚星閣的館正都是釋業城直接遣派來,所以可能著緊了些。若是沖撞了師姐,我便去知會一聲,日後師姐再去尋書,絕方便無阻。”

“不必。”

要查閱的已查閱完畢,提及書館的新規矩也只是順道,龍瀟改了主意。聚星閣的書和釋業城,兩者聯系起來叫她不舒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他的借閱權限,她不要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師姐離座之前,看著師弟因過度疲乏而化出本樣的橫方瞳孔,問出一句:“知道師傅為何擇你做監舍?”

“因眾弟子中,隱山最心系他人、博愛有信。”元身為羊的仙學大監舍眨了眨澀幹的方瞳眼,“師姐為何突然這般問?替師父考我麽?”

“同門之誼。”

羊眼的監舍聽聞笑話般不信道:“隱寒師姐竟有念及情誼的一日,今天果真是個好日子。”

寒漪仙子瞥他:“我若不念及,你們有機會?”

大監舍撚一把手指長的須胡:“師姐說什麽,隱山聽不懂。”

“不要礙到方壺山,這話,懂?”

她懶得?@攏 爛鶻縵摺br />

“自然如師姐所願的。”

哭訴的夫子走了,特意過來劃名冊的師姐也走了,莘學府“任勞任怨”的苦力監舍終於可以閂起大門,做自己的事,例如將名冊上那個剛劃了斜線的三字名姓在心裏盤算了一遍又一遍,再例如於燈案之後的空地,從連在鞋底的身影裏召喚出不屬於他的畸體陰影。

咽下一口香茗,山羊元身的高深修為者嘆諷道:“龍族壽萬,焉明蟪蛄之歲短……”

那似從邪惡中分裂成生的陰影完全現身,它臨時的主人吩咐:“滕子午、遙山滕氏,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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